春生一大早一直沉浸在昨晚的梦里。昨天他睡得很晚，鸡叫二遍的时候才朦朦胧胧睡了，恍惚间堂姐俊良一身月白素装，挽着一头长长的秀发站到他的房间，背对着自己，似乎手中拿着一朵花，他没有看清堂姐的脸，也不确定那是一朵什么花？但他确切地知道是姐姐无疑。

春生心里直犯嘀咕：不对啊？姐姐已经去世多年了，那年为掩护乡亲们撤离，被日本人残酷地杀害了。那年她只有十九岁，她是村上的妇救会主任，在春生的印象里，俊良姐留给他最后的印象就是她穿着一身中式月白衫子，吩咐乡亲们快撤，自己义无反顾地扭头朝村子中间的王家祠堂而去，在春生的眼里，她那一头长长的头发在风中不停地飘曳。

可是，刚才姐姐分明来到了他的床前，装束没变，但没有说话，她来干什么啊？既然来了为啥不说话呢？他努力地想问姐姐，可怎么也张不开嘴，姐姐一晃从门口出去了，可是房门分明是关着的啊！春生满头大汗，不知怎么着，忽然，身子能动了。他一下子爬了起来，点着炕墙上的煤油灯，抬眼望去，幽暗的房间什么也没有，房门依然关着。

春生坐起来斜躺在炕上，拿起自己的旱烟抽了起来，抽了一袋烟，又觉得无味，再一次吹灭等躺了下去。一直到天亮，他仍然似睡非睡，想着姐姐昨晚找他干啥啊？是要对自己说什么？可既然来了为啥又啥都没说就走了？

是不是因为大伯的事？可大伯失去音信几十年了，算起来大概有二十多年了。听大妈说大伯在村上的私塾教书，听了村上一些人的闲话，说他个烂教书先生，有什么出息？大伯一气之下背上个褡裢，就从村上消失了，大伯走的那年二十七岁，俊良姐八岁，自己只有五岁，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记忆？说实在的，他心目中的大伯只是个极其模糊的概念，都是听大人们传说之后，得到的一个轮廓印象。

十年前，俊良姐被日本人杀害了，不久，大妈就像一座房子失去了柱子一般，终于慢慢地倒了下去。大妈临终吩咐他：“我死后，你拿面捏个人人，放在我的旁边，那就是你大伯了。”她死后，春生按照大妈的吩咐，凄惨地将老人埋在山坡下的俊良姐旁边，但大伯的事，他一直到处打听，有人说他过了*河，去了陕西，有人说参加国民*的队伍，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。

春生满头晕乎爬起来洗把脸，看见桌子上的老*历，心里寻思：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？不看不打紧，一看着实吓了他一跳，原来是五月十三，俊良姐的忌日啊，怪不得姐姐昨晚来找自己。春生心里埋怨着自己的粗心，但在寻思：去年临汾解放了，人民*府给姐姐认定了革命烈士，红色的铁牌牌已经挂在家门口的墙上，这是王家的骄傲，也是全村人的骄傲，姐姐也该安息了啊！

“春生——春生，家里有人吗？”

门外传来一声叫喊。随即，支书张大叔带着两个他不认识的人进了门，春生远远打量着眼前的生面孔，只见他们都穿着中山服，一个戴着眼镜，手里提着个黑皮包包，瘦瘦的，身上干净整洁，不像是农民，他在猜测，他们是干什么的？

张支书给他介绍道：“这两位同志是陕西省委*史办的，来了解一下你大伯的事儿。”春生不禁感叹道：姐姐昨晚找自己有缘故啊！

春生招呼来人坐定，急忙给他们倒水，这时，戴眼镜的那位打开自己的皮包包，拿出一沓纸，边看边问他道：“你大伯叫什么名字？哪一年离开家的？当年走的时候有多大年纪？”

春生一听问大伯的事，立刻回答：“我大伯叫王玉玺，我大叫王玉琢，听我大妈说我大伯是民国十五年冬走的，走的时候二十八了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。怎么，你们知道我大伯的事？”

另一个微胖的中年人问道：“你大伯的名字是哪个‘玺’字，是欢喜的‘喜’吗？”

“不是，是大印那个‘玺’，上边你的一半，下边是个玉石。”

听到春生的话，两个生人交换了一个眼神，对着春生和张支书说道：“经过我们调查，原中国工农红*陕甘支队的总指挥李妙斋同志就是当年的王玉玺同志。”

春生听到了大伯有了下落，急忙问：“我大伯在哪里？他还好吗？”

戴眼镜的那位面色沉重地说道：“李妙斋同志在年薛家寨保卫战中，英勇指挥红*和反动*队战斗，不幸牺牲了，年仅三十岁。李妙斋同志牺牲后，没有人知道他的家乡在哪里？战士们就把他埋在他战斗的薛家寨上……”

春生眼里充满了泪水。盼了这么多年的大伯竟然已经不在人世了。戴眼镜那人继续说道：“李妙斋同志离开山西后，曾经化名王之宪、王桥山、李华锋等，早先在高双城部当连司务长，后来到邓宝珊部任警卫营营长。年加入共产*，先后领导了‘嵩店兵变’，拉出26人，成立“中国工农红*陕甘游击队第七支队”，他任队长。兵变失败后，化装成脚夫到陕甘边，参加了谢子长、刘志丹领导的陕甘游击队。在李妙斋等同志领导下，游击队从7支壮大到18支，根据地扩大到多平方公里。年3月成立陕甘边游击队总指挥部，李妙斋同志任总指挥，习仲勋任*委。也就是这一年，9月20日在薛家寨保卫战中，不幸牺牲了。”

张支书不禁感慨地说道：“玉玺那年冬天走后，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，媳妇盼星星、盼月亮，至死都没有他半句音信，拉扯着个女子过活，他的女儿王俊良后来也参加了革命，年日寇大扫荡中，19岁的孩子被那帮畜生杀害了。”

春生揉着红红的眼睛，失声说道：“今天，是我姐的忌日，昨晚她还给我托梦了，可怜的姐姐啊！”

几个人一听，提议到王俊良烈士的墓上看看，为这个年轻轻就把自己生命交给革命事业的共产*员上炷香。春生带着他们，来到了王俊良母女的墓前。

春风已经吹醒了临汾大地，绿色铺满了整个小山坡，大家为这个早早把自己交给*的事业的人斟上一杯浓浓的汾酒，点上一柱香，一股轻烟袅袅而上直飞天空。春生跪在姐姐坟前，忽然抬起头发现葱绿的野草之中，点缀着几多鲜红的百合花，是那么的娇艳，那么的鲜红，就像姐姐的年轻的生命，像姐姐身上流出的鲜血……

过了几天，春生在陕西两位同志的带领下，来到了关中腹地的耀州，亲眼领略了大伯当年战斗过的山山岭岭，当他踏上薛家寨崎岖的小路，看见山顶大伯静静躺着的墓地时，发现大伯的坟头满是鲜红的百合花，他被这一景象震撼了。这时，春生觉得姐姐那天夜里来看他，手中也拿着的也一朵盛开的百合花……

这时，春生站在大伯坟前回头向山顶望去，仿佛陡峭的山崖尽头的羊肠小道上，大伯带领着一支红*队伍朝自己走来。大伯高大的身躯骑着一匹大红马，背上背着一只明亮的大刀，腰里的武装带上别着短枪。身后那一群红*战士也背着枪，他们的枪口也别着一只只艳丽的百合花，瞬间将整个山岭染成了一片赤红……

完

郭钊，陕西蒲城人，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，渭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，蒲城县作家协会主席，蒲城县科技拔尖人才，蒲城县第十四届*协委员、十四届*协文史委员。作品有长篇小说《光景》、《呼啸的枪声》、《金刚》，中篇小说《迎春花》、《雪莲花》及诸多短篇小说、散文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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